谈何容易 | 食之牵
5moon published on:2017-04-07此文发布于同名公众号白墨青月
天南地北,谈「何」容「义」。
新开专栏,和义兄一北一南侃侃大山。
义:Xander, 义兄,北京人,在魔都倒腾破烂玩意儿。
何:5moon,笔者,广东人,在猫本做个破烂玩意儿[é]。
一
每次去南城的姨姥姥家,一路上总会有一些故事,一些感慨。
东大桥。一个看着已过古稀之年的老大爷指着路口,跟坐在旁边的老伴儿说:“东大桥这儿一直没变,就是四周围盖了楼,路还是五十多年前的样儿。”我认真听着这句话,有点儿欣慰,有点儿无奈。
过了路口,一家紫光园门口排着大队。那儿的北京小吃早就不是原来的味儿了,但北京所有的紫光园门前还是永远排队。北京人不爱穷凑合,但是没有百分之百地道的味儿,这些已经有些变味儿的吃食也好歹算是个念想。幸亏还有个稻香村,点心一直都那么好吃。
车拐弯儿进了长安街。红旗,花坛和国际大牌交替出现,提醒我们是个有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老爷子还一直跟老伴儿唠叨一路上的景,老太太嫌烦。车子嘈杂,听不太清他们完整的对话,但老爷子的一句话彻底击中了我。
“这北京城我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听着这句话,我眼泪掉了下来。
可能是十一假期的缘故,王府井过后,天安门甩站,从长安街拐到了正义路。老两口显然是想看看天安门的花坛,突然改线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老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大呼遗憾。可看见经过的2路,4路公交车,老爷子又打开了话匣子,如数家珍。
前门。老两口下车。我为他们没能如愿看到天安门的花坛感到惋惜。
天桥。猛地看见一座煞白的小拱桥横亘在路中间,问我妈这是什么,她说是最近把原来的天桥恢复了原样。我呲牙咧嘴,心里暗骂傻逼。期间还看见一辆永定门旅游观光车,老式无轨电车的模样,但既没有辫子也没有轨,朱红配屎黄色。
永定门东下车。姨姥姥家周围没什么变化,这一片早就传言要拆迁,但多少年了还是没有动静。我妈指着眼前的大片地震棚说:“这儿住的净是我小学同学!”
进了姨姥姥家,坐定。居然发现柜子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两张我幼儿园时候的照片,之前来从没注意过。姨姥姥年近七十,相貌至少看上去年轻十岁,但身体终究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袭,最近小毛病不断,多少还是有点儿影响生活。
聊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娘儿俩跟姨姥姥告别,动身去鼓楼吃炒肝。我正琢磨着线路,我妈脱口而出:“坐车去前门倒5路!”对这些古老的公交线路,我妈永远比我熟悉的多。
地安门下车。我妈大呼周围变化大,却还嚷嚷着要找我小时候给我买衣服的店,未果。原来的地安门商场周围围起了施工围挡,围挡上印着将来翻修后的效果图。我不敢想象,只能再骂一句傻逼,无力地走开。
快走到姚记(炒肝不是扑克牌),步伐突然变得有力起来,炒肝包子卤煮的味道难以抵挡。四两包子,一大碗炒肝,一大碗卤煮足够我们娘儿俩吃饱。我瞅着墙上菜单上的杏仁豆腐,咽了咽吐沫,没点。这里不光可以满足鼻子和嘴巴对久违味道的向往,耳朵也因为周围人端着盘子闪转腾挪间吆喝的几声“劳驾!”愉悦起来。
这儿应该算是工体之外北京人的又一个据点。
二
上面一段是一年多以前写的。现在,姨姥姥在永定门的老房子在负隅顽抗了多年之后还是没逃脱拆迁的命运,一家人搬出城里。我也早就没有了四处串门的闲工夫,在保利“蜗居”了将近两年,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
和在杭州工作的大学室友聊天,跟他说了想要去别的城市工作的想法,他的回答是“你能离得开北京?”一下就把我问愣住了。在我室友眼里,我确实对北京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看见稻香村就走不动道儿,一段时间不吃炒肝就难受。
《舌尖上的中国》里有一段是这么说的“这是剧变的中国,人和食物比任何时候走的更快。不管他们的脚步走得多么匆忙,不管聚散和悲欢来的有多么不由自主,总有一种味道,以其独有的方式,每天三次在舌尖上提醒着我们: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
北京城让我迷恋的自然不只有这几样吃食,还有听着就舒心的京片子。
前两天忘了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驾校老师夸我的那句话“讲究!”。只是因为拐弯儿前让了对面的车,被旁边儿的老师夸了一句“讲究!”,我当时感动的眼泪差点儿下来。不仅是因为头一次被人用这个词夸赞,更是因为在这个我熟悉又陌生的故土上,被一个地道的北京爷们儿用地道的京片子夸赞一句在北京人心中分量极重的评价。半年多过去了,清楚地记得那位老师的名字,王发。“免贵姓王,发财的发,王发。”那京片子说的,有种阿龙(北京电视台主持人)般亲切的味道。
对熟悉味道和声音的执念还是敌不过毕业之后愈发艰难的一切。在高端行业搬了将近两年的砖,深知前途黯淡。再想想自己离开北京独立生活最长的一段时间竟然只是几年前去枫叶国 Summer School 的区区一个月,深感惭愧,这才动起了离开北京,去别的城市混混的脑筋。
三
虽说离开了自己的家乡惠州到广州上大学,但两个小时的车程并没有让我有任何距离感,况且对广州也并不算陌生。直到大二暑假到枫叶国呆了一个月,才终于有了「游子出远门」的体会。
Summer Program 的一开始,校方安排志愿者带我们逛了逛 UBC 校园。我不喜欢挤,不知觉来到队伍的最后,邂逅了那个月我最重要的男人经常一起活动的哥们,亚历山大。土生土长北京人,1米8的个头,江湖人称中文字尾一个「义」,却是我认识的最文静的北京人。根据电视剧的走势,我们性格相近,志(chou)趣(wei)相投,打得火热迅速成为了好基友。
(镜头一转)土澳7月下旬开学,也就是说我7月上旬本科毕业后,仅有两周左右的时间在家休息。山大在我的热情邀请下,在我家人(我婆)鄙夷的目光下(笑),来找我耍了一周。
那是南方酷热的七月天,我开车到汽车总站接山大。大学四年下来,我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最左边的窗口买天河的直达车票,右边检票过安检,在候车室靠右的地方坐下;do some people watching,猜一下待会儿坐身边会是哪个妹(da)子(shu);车次很多,片刻便能上车,两小时准时到天河客运站,出站两步即是地铁,两站地铁便到学校;or the other way round. 车站总是龙蛇混杂,比如扒开大衣兜售「高科技手机」的大叔;搔首弄姿极尽所能揽客的的士和摩托司机;一脸无所不知的无知算命先生;各显神通的乞讨者;「依」世独立的流浪汉等等。从广州回来,出站后我总喜欢走路回家(大概半个来小时)。一来是看看这个城市的变化,感受下城市氛围,我回家不多,所以每次都感觉熟悉又陌生;二来,我喜欢以「老司机」的姿态正(leng)气(ku)凛(wu)然(qing)地略过「群蛇」。
中心医院不知何时开始的扩建工程,也不知何时就完工了;西湖的城轨站也仿佛建了好多年了。读书的这么些年,见证了惠州从一个广东不知名小城发展到现在不至于被别人以为我是贵州人的「全国文明城市」,也好像是我陪着这座小城一起成长。小学时家在江北,学校在江南,每天搭4趟半小时的18路公交车在城市的干道穿梭,每一个站都是那么熟悉,每一个站有哪些小伙伴要上下车也都还记得。最骄傲便是上车时向司机展示月票,把胸前校卡背面一翻,和那些投币的YYJH不一样,在新乘客惊叹艳羡的目光中深藏功与名,别提有多优越。有时候遇见不熟悉的司机,故意不翻到月票那一面,等司机拦了才出示,然后看着司机「不甘心」的神情暗爽。
城市向南向北拓展,公车的线路也在向南北延伸。小区门前的「舞池」变成了绿化和球场;市政府后方的小土坡变成了慈云图书馆;体育公园的大草坪变成了「地板会喷水」的市民乐园,旁边还有「猫耳朵」体育馆;有段时间驶过惠博沿江的路口,总是得停下来让载着大型武器盖着绿布的运输军车先过,一边好奇一边又担心上学迟到,很多年后才知道那是在干嘛;惠州大桥原有的环形引桥变成了单向行驶,下桥仍然是展示手臂肌肉的绝佳机会;下暴雨的时候路过西湖,水又快溢出来了,放干水清淤泥的时候,好像有很多市民朋友去捞鱼;不卖数码产品卖女性用品的数码街建好了,倒是成了老人孩子们夏天避暑的好去处……公车承载了许多我童年对这座城的记忆和情感。
多么喜欢啊。上了大学还在不经意地安利惠州,「啊在惠州怎么样怎么样」「在惠州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blah blah;也还想着毕业回惠州工作。后来每次回到惠州,这种念想却在「怎么车又多了」的印象中减淡。好像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希望她变得更好,但在她为了前进披荆斩棘的时候,却又开始怀念记忆中那个专属的可以无限美化的她。问题大概在于,她毅然决然地大步向前走了,而我仍停滞不前,跟不上脚步。
四
要说在土澳最想念家乡什么,有一样东西大概排名比家人还前(误):横沥汤粉。每每看到我妈朋友圈里的横沥汤粉,只有看一眼空空的钱包学习才能抑制住我买机票回家的冲动。小学时在学校订了早餐,但除了小浣熊别的都不怎么吃。后来我妈便给我零钱让我到学校门口的早餐店吃。吃的最多的便是牛腩粉/米丝/面,三元带汤、两元干捞。从给钱下单到烫粉打包,半分钟的流水。端着白色圆形塑料碗,在店门口三两下解决,和经过的同学点头微笑。也许那时候只是享受初为「お客様」的感觉,但却总也忘不了那味道,那牛腩汁化开前虾米夹杂着塑料的清汤的味道。很多年后,我和我妈开车到横沥镇,才知道正宗的横沥汤粉,牛腩并不是默认 的浇头,猪脚和肉丸才是。
本想带山大去我常去的一家店吃牛腩粉,不料正好没营业,便来到了老一中门口的店。还是熟悉的味道,但已不是熟悉的价钱了。和山大介绍下母校,逛逛加速度,围墙的公告栏上还有当年我们班同学的高考捷报。那几天(包括后来去广州的几天)基本也就在逛吃逛吃,阿嫲叫、萝卜粄、肠粉、艇仔粥……各种小吃、客家菜、粤菜 。没想到的是,山大后来念念不忘的,竟是在炖品早餐店里有些「油异味」的枸杞叶猪杂汤,(饭前一碗饭后三碗的)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写着写着就饿了。前几天进入冬令时,和牛腩粉祖国只有俩小时时差了。再有几个月,我也要毕业,肉身入墙了。到时候,会想念猫本的咖啡么?
注:此文义兄部分写于2016年。发稿时义兄已移至魔都搬砖。